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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显克微支《十字军骑士》梗概+原文摘选+读后感[ 文学鉴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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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内容:

    【作品提要】

    从1399年到1410年的11年时间,波兰人民深受骑士侵略之苦。尤兰德骑士的妻子被骑士的突袭活活吓死,他唯一的女丹露霞也被骑士用计劫持。为了解救女儿,尤兰德只身前往骑士的城堡,却遭受了令人发指的凌辱和折磨。马奇科和兹贝什科叔侄是门第不高的小贵族。一次偶遇,年轻的兹贝什科对纯真的丹露霞一见倾心。他很同情丹露霞,决定为其母报仇,却冲撞了骑士的使者,犯下了死罪,是丹露霞用以身相许的古老俗救下了他。他回到故乡,遇到了童年好友雅金卡。姑的热情奔放打动了他,但是基于对救命之恩的感激和对骑士俗的尊重,他义无反顾地去寻找丹露霞,并娶她为妻。为了解救被劫持的妻子,他经历了千辛万苦,却只是找到了妻的体。骑士的罪行比比皆是,深受其蹂躏之苦的骑士们奋起反抗,并最终取得了胜利。

    【作品选录】

    第二部

    第一章

    尤兰德置身于城堡的院中,一时竟茫然不知往何处去,因为那个丘八把他领进大门便扔下不管,独自到马厩去了。虽说那些雉堞的垛口或单独、或三三两两挤在一起站了许多兵士,可那一张张面孔都是如此骄横傲慢,那眼神都带着如此的讥嘲和恶意,使这位骑士一看便知,他们是绝对不会给他指路的,即使他走上前去问讯,得到的答复也只能是粗言秽语,或者是肆加凌辱。

    那些大兵有的对他指指点点,发出阵阵狞笑,有的又朝他掷雪,跟昨天的情况毫无二致。这时他发现有道门比其他别的门都大得多,门上面有一尊基督受难的石雕,于是他便朝那道门走去,心想若是分长和高级修士们此刻都在城堡里别的部分,抑或是在别的房间,也必定会有人来向他指出他走错了路,找错了门,叫他打转。

    果然不出所料。尤兰德刚刚走到跟前,那两扇大门倏然便敞开了,一个年轻人站到了入口处,他跟别的僧侣一样剃光了头,穿的却是世俗的长衫。那人问:

    “阁下,您就是斯佩霍夫的尤兰德么?”

    “正是在下。”

    “虔诚的分长吩咐带您去见他。请跟我来。”

    于是尤兰德便由他领着穿过一条有拱顶的大走廊向楼梯走去。但走到楼梯边上那青年就站住了,转过脸来眼望着他,又问道:

    “您身边没带任何兵器吧?他们命令我对您进行搜身。”

    尤兰德高举起双臂,让向导能看清他周身上下,同时回答说:

    “昨天我已交出了全部兵器。”

    这时那向导压低了嗓门,几乎是耳语似的说:

    “您可得留神啦,要忍气吞声,因为您面对的是强权和暴力。”

    “我面对的是上帝的意旨。”尤兰德回答。

    说完这句话,他便朝这个向导投去了审慎的一瞥。发现他面部流露出了某种怜悯和同情的神,便说道:

    “我从您眼中看到了一股正气,年轻人。您能诚恳地回答我几句话吗?”

    “快说吧,阁下。”向导说。

    “他们会同意让我交换我的孩子吗?”

    年轻人却惊诧得扬起了眉

    “您的孩子在这里吗?”

    “女儿。”

    “就是大门塔楼上的那个姑?”

    “不错。他们答应只要我来向他们投降,他们就会放她走。”

    向导摆了摆手,表示他对此事一无所知,可是他的脸上表现出的却是不安或疑惑。

    而尤兰德接着问:

    “真的是晓姆贝格和玛克威在看守着她吗?”

    “这两位修士都不在城堡里。不过,阁下,您还是尽早把她带走为好,要赶在执政官丹菲尔德康复之前。”

    听了这话尤兰德打了个哆嗦,可他已没有时间再问什么了,因为他俩已经上了楼,就要进入一个大厅,尤兰德就要在此面对什奇特诺的地方长官,骑士的分长。向导打开了门后便调头退回到楼梯口。

    斯佩霍夫的骑士跨进门,才发现自己是置身于一个宽敞的大房间。里边很暗,因为镶嵌在铅框里的椭圆形玻璃很厚,透不进多少光线,再说这又是个沉的冬日。虽说房间的另一头烧着个大壁炉,但是潮湿的劈柴烧得不旺,火光也未能把房间照亮。过了好一阵子,尤兰德的眼睛才惯了昏暗,看到房间深部有张桌子,桌子后边坐着几个骑士,再远一点,他们身后站着一全副武装的侍从和同样是全副武装的大兵,而在这些人中间还有个城堡小丑,他用条铁链牵着一头驯化了的大熊。

    尤兰德曾经跟丹菲尔德交过手,后来又在马佐夫舍王公的府邸见过他两次,那时丹菲尔德都是作为使者到王府去的。虽说如今已是事隔多年,而且房间里很暗,但尤兰德还是立刻认出了他,因为他长得脑满肠肥,大腹便便,也因为面熟,尤其是因为他坐在桌后正中间的一张扶手椅里,一只手带着夹板,搁在椅子扶手上。他右边坐的是因斯布雷克的老齐格弗雷德·德·劳夫,此人是整个波兰种族,尤其是斯佩霍夫的尤兰德的死敌;左边坐的是两个年纪较轻的修士:戈特弗雷德和罗特格尔。丹菲尔德特意邀请他们来,让他们瞧瞧他对这个一直被视为洪水猛兽的顽敌的胜利,同时分享他们合伙策划并且大力推动的这起谋的果实。因此他们如今是舒舒服服地坐到了一起,清一地身穿柔软的黑呢僧袍,腰佩轻剑——一个个乐不可支,信心十足,得意忘形,带着极度的傲慢和极度的轻蔑瞅着尤兰德,这正是他们对待弱者和战败者的惯有的心态。

    好长一段时间屋子里寂静无声,因为他们要饱览一番这条硬汉子的狼狈相。曾几何时,这位令他们闻风丧胆、望而生畏的威严骑士,此刻却乖乖地站立在他们面前,头低垂到了口,套着强迫忏悔的粗麻袋,脖子上还系着一根麻绳,绳上挂着他的剑鞘。

    显然他们认为能目睹尤兰德受辱的人是越多越好,因此大厅通向其他各处的所有边门都敞开着,进出自由,谁想来看都行。几乎半个大厅都挤满了武装的人,真是观者如堵。人们都怀着难以抑制的好奇心望着尤兰德,大声议论,对他评头品足。而他见到来了这么多的人,反倒振奋了神,因为他心想:“倘若丹菲尔德不打算履行自己的诺言,恐怕就不会召集这么多的人来作见证了。”

    这时丹菲尔德那只缠了夹板的手指头动了动,制止了场上的议论,然后向一个执戟郎打了个手势,那人就走到尤兰德跟前,抓住套在他脖子上的麻绳,拉着他向桌子前边走近了几步。

    丹菲尔德遇此奇捷,未免顾盼自雄,他朝众人得意地扫了一眼,说道:

    “瞧瞧吧,骑士的威力如何战胜了凶恶和狂妄。”

    “愿上帝保佑永远如此!”在场的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又出现了片刻的静场。然后丹菲尔德转过脸来冲着他的俘虏说道:

    “你曾经像条疯狗似的咬骑士,获罪于上帝,才让你像条狗似的站在我们面前,脖子上套着麻绳,来祈求宽宥和慈悲。”

    “请勿将我比作狗,分长。”尤兰德回答说,“因为,如此你就贬低了所有曾经跟我交战并且在我手下丧生的人的荣誉。”

    他的话音刚落,在那些武装的德意志人中间便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议:不知是这回答的大胆激怒了他们,还是他们被这答复的中肯所打动。

    长对尤兰德扭转了话锋显然感到很败兴,就叫嚷道:

    “大家瞧瞧,他到了这里还是如此骄横傲慢,桀骜不驯,竟敢冲着我们的眼睛啐唾沫!”

    而尤兰德却像在祈求上苍作证似的,举起了双手,一个劲儿地摇头说道:

    “上帝明察,我的傲气早已抛弃在这儿的大门之外了。上帝明察秋毫,自会判断,你们如此凌辱我的骑士尊严,是否也在凌辱你们自己?骑士荣誉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的,每个束着骑士腰带的人都理应尊重这种荣誉。”

    丹菲尔德皱紧了眉头。然而,就在这时城堡的小丑把那条锁住熊的铁链抖得叮当作响,并且叫嚷道:

    “布道啦!布道啦!马佐夫舍来的传教士开始布道啦!大家竖起耳朵听着!……”

    然后他又对丹菲尔德说:

    “大人!罗森海姆伯爵有一次遇到鸣钟人过早敲响了布道的钟声,把他从熟睡中惊醒,他就命令那人把钟楼上挂大钟的绳索一节一节地吃下去;这位传教士脖子上也有根绳子,您就吩咐他先把绳子吃下去,然后再布道吧。”

    他说完这话又惴惴不安地望着分长,因为他没有把握,这位分长大人会对他的幽默报之一笑,还是会由于他这不合时宜的插科打诨而他一顿鞭子。然而那些虔诚的修士,每当他们感到自己力不从心的时候,便显得温良恭俭让,甚至唯唯诺诺;一旦面对的是被他们征服的人,他们立刻就趾高气扬,恣行无忌起来。因此丹菲尔德不仅对这个走江湖卖艺的小丑点头,表示允许他嘲弄挖苦,而且他本人也突然爆发出了一种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粗野狂暴,以致几个年轻的执戟郎脸上都露出了惊骇的神

    “你敢埋怨说有人侮辱了你!”他说,“我就是把你弄成一个饲养猎犬的人那又怎样?骑士的饲犬人也比你们的骑士强得多!”

    而那个壮了胆的小丑又叫喊说:

    “快去拿把刷马的铁刷子来,给我这头熊刷刷,它也会用自己的爪子来给你梳梳你那一头乱蓬蓬的头发!”

    话音刚落,这里那里又响起了一阵笑声,有个声音从众修士的背后喊叫:

    “夏天你可以到湖里去割芦苇!”

    “还可以去抓螃蟹!”另一个声音喊道。

    “现在你就去把那些吊死鬼身上的乌鸦轰走!有的是给你干的活儿。”第三个声音应和道。

    他们就是这样嘲笑曾经使他们骨悚然、心惊胆寒的尤兰德。欢快的气氛逐渐笼罩了整个人。有的人开始从桌子后边走到了俘虏面前,从近处仔细打量他,说道:“原来这就是斯佩霍夫的那头野猪,我们的分长已经敲掉了他的獠牙;他的嘴巴上准还在冒着泡沫;他准想咬谁一口,可是办不到!”

    丹菲尔德和其他修士开头原本想使审问具有某种法院开庭的严肃外表,现在看到事态演变成了这等模样,也就纷纷从椅子和长凳上站了起来,跟那些走到尤兰德身边的人混杂到一起去了。

    因斯布雷克的老齐格弗雷德见到这种场面很是不快,但分长本人却对他说:“请您别皱眉头,更可乐的还在后面哩!”于是他俩也伸长脖子朝尤兰德张望。机会确实是千载难逢,因为从前无论是哪个骑士或者是哪个大兵,要是离得如此之近来看他,那双眼睛恐怕一看就永远也别想再睁开了。有些人议论说:“天啦,他真正是个膀大腰圆的彪形大汉,虽说麻袋里边穿着皮袄,块头还是很清楚的;可以用豌豆秸把他裹起来,牵到集市上去……”另一些人又开始叫喊拿啤酒来,要让他们这一天过得更热闹些。

    没过多久,一个个干草垛般的酒坛子便轰轰隆隆地滚了出来,昏暗的大厅到处飘散着从不严实的盖子下溢出的泡沫香味。眉飞舞的分长说:“就该这样,要不他该以为他受辱是件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于是这位分长又走到了尤兰德的跟前,用大锡杯碰了碰他的下巴,说道:“很想喝一口吧,马祖尔的猪嘴!”有人把啤酒倒在手掌心里,往他的眼睛上洒,而他站立在他们中间,任人笑骂,任人凌辱。终于,他似乎再也无法忍耐了。只见他朝老齐格弗雷德走了过去,大声吼叫了起来,他的声音盖过了大厅里的一切吵闹声:

    “看在救世主的受难和灵魂得救的分上,把孩子还给我!这是你们答应过的!”

    他还想去抓这个老分长的右手,但是对方迅速后退了几步,说道:

    “站远点,你这奴隶!你想干什么?”

    “我释放了贝戈夫,又亲自到这里来了,你们答应过,要把留在这里的孩子还给我。”

    “是谁答应过你?”丹菲尔德问。

    “是你以良心和信仰保证过,是你,分长!”

    “你找不到证人。不过,如果只是涉及荣誉和诺言,就是没有证人也无所谓。”

    “那就看在你的荣誉的分上!看在骑士的荣誉的分上!”尤兰德呼号着。

    “我把你的女儿还给你好啦!”丹菲尔德回答。

    然后他又对着所有在场的人说:

    “他在这里所受到的一切待遇,不过是场无邪的游戏罢了,与他的劣迹和罪行根本不能相提并论。我们既然答应过,只要他亲自来向我们屈膝投降,我们就还给他女儿,你们大家都知道,十字军骑士答应过什么,那就像上帝一样,言必信,行必果。因此由我们从强盗手里夺下的那个姑,我们这就要还她自由;至于他尤兰德本人,则理应为过去反对骑士的罪行真诚悔过;等他忏悔了自己所犯的一切罪恶我们就让他回家去。”

    这一番话使有些人听了惊得目瞪口呆,因为他们熟知丹菲尔德的为人,也知道他对尤兰德积怨殊深,因此他的宽宏大量完全出乎这些人的意料之外。于是老齐格弗雷德、罗特格尔修士和戈特弗雷德修士,一齐转过身来直愣愣地望着他,惊愕得时而扬起了眉,时而皱起了额头,而他对他们疑惑的眼神却装作视而不见,不理不睬地继续说:

    “你的女儿我会派卫队给你送回去,但你必须留在这里,在我们的卫队平安返回和你付清了赎金之前,你不能离开城堡。”

    尤兰德本人也感到惊诧,因为他已经完全失去了希望,再也不相信自己的牺牲对丹露霞能有任何好处。事情的突变实在是超乎他的想象,所以他几乎是怀着感激之情眼望着丹菲尔德,回答说:

    “愿上帝报答你,分长!”

    “你也该认识基督的骑士了吧。”丹菲尔德说。

    尤兰德接过话茬说:

    “一切善行皆源于基督!我已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看到孩子了,请你允许我见见我的女儿,为她祝福一下吧。”

    “也好,但是你们必须当着我们大家的面相见,好让我们的信仰和恩泽有人作见证。”

    他说完此话就命令身旁的一个执戟郎去把丹露霞带来,而他自己却向德·劳夫、罗特格尔和戈特弗雷德那边走去,那三个人把他围住,跟他进行了一场仓促而激烈的交谈。

    “你想怎样处置那姑可悉听尊便,不过这样做有违您的初衷。”老齐格弗雷德说。

    但是,以勇猛和残酷出名的暴躁的罗特格尔却说:

    “怎么?你不单要释放那姑,而且还要把这条地狱里的恶狗也放了,好让他再去咬人!”

    “他咬起你来一准比现在还要凶!”戈特弗雷德也叫嚷说。

    “嘿!……他会支付一笔赎金的!”丹菲尔德满不在意地回答。

    “哪怕他现在把一切都交出来,不出一年他就会加倍地夺回去。”

    “至于怎样处置那姑,悉听尊便,”齐格弗雷德又说了一遍,“但是放了这头狼,骑士的羊羔一定会付出代价的。”

    “我们不是有言在先吗?”丹菲尔德笑眯眯地反问道。

    “你原本不是这样讲的……”

    丹菲尔德只耸了耸肩膀。

    “你们没有乐够么?”他问,“是不是还想乐一乐?”

    另外一些人又围住了尤兰德,在他面前吹得唾沫横飞,充满了自豪感,由颂扬丹菲尔德的正直举动到夸赞骑士所有人的侠肝义胆,越吹越没有边。

    “怎么样,敲骨吸髓的家伙!”城堡弓箭卫队的队长说,“你们那些多神教的兄弟对待我们基督的骑士保准不会这样宽容!”

    “你难道没有喝过我们的血吗?”

    “我们是用面包来报答你的石头的……”

    尤兰德对他们这些话里包含的骄横和侮蔑置若罔闻,恬不为怪,他心潮澎湃,兴奋得眼睫湿润了。他只想一件事,那就是:马上就能见到丹露霞了,而他能见到自己的女的确是多亏了骑士的恩惠,因此他几乎是俯首帖耳、悔不当初地注视着那些说话的人,后来他说道:

    “是的!不错,我过去对你们是太狠了,不过……我从未耍过谋诡计。”

    这时大厅的另一头突然有个声音喊叫说:“他们把姑带来了!”整个大厅顿时一片寂静。兵士们散到了两边,他们之中谁也不曾见过尤兰德的女儿;由于丹菲尔德行动诡秘,捂捂盖盖,掩人耳目,他们中大多数甚至不知道丹露霞在城堡里,而少数知情者便悄声向别人讲起了姑的绝世无双的美貌。因此,所有的眼睛都极度好奇地转向了她即将出现的那道门。

    这时,从门里首先走出来一个执戟郎,接着出来的是大家都认识的那个骑士的女奴,也就是曾经到森林猎庄去送过膏的“修女”。跟在她身后走进大厅的是个浑身缟素的姑,乱蓬蓬的头发用一根带子束住,罩在额上。

    骤然间,大厅里爆发出了一阵炸雷般的哄笑。尤兰德开头向女儿奔了过去,突然又倒退了几步,面惨白地站定不动,惊愕地望着那个尖脑袋女子,她的嘴唇发乌,一双呆滞的无知觉的眼睛。他们就是把这样一个白痴作为丹露霞还给他的。

    “这不是我的女儿。”他用一种惊骇的声音说道。

    “不是你的女儿?”丹菲尔德喊道,“凭帕德博恩的圣利博留什起誓!或则我们从强盗手里救出来的不是你的女儿,或则巫师将她变了形,因为在什奇特诺再也没有别的姑了。”

    老齐格弗雷德、罗特格尔和戈特弗雷德匆匆交换了意味深长的眼,他们对丹菲尔德的诡计多端实在佩服得五体投地。但是他们中任何一个都没有来得及开口说话,就听见尤兰德用一种令人恐怖的声音叫喊道:

    “她在这里!她在什奇特诺!我听见过她唱歌,我听见过我的孩子的声音!”

    丹菲尔德转身面对着所有在场的人,镇定自若而又清晰有力地说:

    “我请你们所有在场的人作证,尤其是您,因斯布雷克的齐格弗雷德,还有你们,虔诚的罗特格尔和戈特弗雷德修士,我请你们作证,我说话是算数的,我已经履行了诺言,交出了这个姑,因为被我们打败的强盗们声称,她就是斯佩霍夫的尤兰德的女儿。如果这姑不是他的千金——那也不是我们的过错,而应理解为是上帝的意旨,是上帝要以这种方式把尤兰德交到我们手里的。”

    齐格弗雷德和两个比他年轻的修士频频点头,表示他们听清楚了,必要时他们将出面作证。随之他们又匆匆交换了个眼——因为这结果实在是大大超出了他们的神机妙算:抓住尤兰德,不交还他的女儿;然而表面上仍然做到了信守诺言。除了他谁还能想得出这等绝招!

    尤兰德却双膝跪倒在丹菲尔德面前苦苦哀求,先是凭了马耳博克所有遗宝的名,然后又凭了他祖先骸骨的名,哀求丹菲尔德把他真正的女儿还给他,不要自食其言,仿效骗子和叛徒那样背信弃义的卑劣行径。他的哀求中饱含着那么多的绝望和真实,以致有些人开始疑心这桩公案里确实有谋,而另一些人又认为或许果真有什么巫师把姑变了形。

    “你反复无常,背信弃义,欺罔上天!”尤兰德吼叫着,“看在救世主的创伤的面上!看在你死亡时刻临近的面上,还我孩子!”

    他站了起来,躬身朝丹菲尔德走去,似乎是想去抱住他的双膝;他那只完好的眼睛闪闪发光,几乎是充满了疯狂,他的声调里交替出现的是悲痛、恐惧、绝望和威胁。丹菲尔德听到他当众痛斥自己背信弃义,欺罔上天,便勃然大怒,两个鼻孔唿扇着喘着粗气,满脸涨得通红,宛如着了火;他想把这个不幸的人彻底踩在脚下,也朝他迈出了一步,俯下子,冲着他的耳朵咬牙切齿地低声说:

    “要我把她还给你——除非她怀着我的私生子……”

    就在这一瞬间,尤兰德发出了一声撼天动地的咆哮,他那双钢铁般的大手抓住了丹菲尔德,把他举到了空中。“饶命!”一声心胆俱裂的尖叫传遍了整个大厅——紧接着又是轰的一声,分长的身体已经被重重地抛到了石头地面上,脑浆从粉碎的脑壳里迸射了出来,溅到了站在近旁的齐格弗雷德和罗特格尔的身上。

    尤兰德几步就冲到了那摆放武器的墙边,抄起一口巨大的双刃重剑,暴风骤雨般地朝那些吓得呆若木鸡的德意志人杀了过去。

    这些人也都是久经沙场的,对于打仗、屠杀和流血早已是司空见惯,但一时间他们竟都吓破了胆,茫然不知所措;而等他们惊魂稍定之后,便纷纷仓皇逃遁,酷似一绵羊突然受到狼的袭击,那狼只用獠牙轻轻一碰便杀死了一只,其余的羊便四处奔窜。大厅里到处是恐怖的呼喊声、人们奔跑的脚步声、打翻器皿的叮当声、仆役们的尖声和熊的咆哮声,那头大熊从江湖艺人的手里挣脱出来,拼命往一扇高窗上爬。在这些声音中渐渐混杂有吓得发抖的吵嚷着找兵器、找盾、找剑和弓的绝望的叫喊。终于各种兵器一齐挥动了,闪闪发光,数十把利刃都向尤兰德砍了过来,而他却毫不畏惧,反而发了疯似的冲向了他们,于是就开始了一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野蛮的混战;与其说是武功较量,还不如说是互相残杀。年轻、暴躁的戈特弗雷德修士第一个跳出来拦截尤兰德的去路,只见尤兰德的剑闪电似的一晃,把他的头连同一只手和肩胛骨一起劈了下来;继他之后死于尤兰德剑下的是城堡弓箭卫队的队长和城堡总管封·勃拉希特,还有一个英格兰人雨格斯,此人对这件事原本不知就里,甚至还对尤兰德受到的凌辱和苦难有所同情,只是在丹菲尔德被摔死之后他才拔出了兵器,不料却当了抛异域的冤魂。其他人见到这条汉子可怕的力量和狂暴,就挤成了一,以便合力抵抗,但这样一来反而招致了更大的失败。但见尤兰德头上的头发根根直立,眼睛里冒火,浑身是血,气喘吁吁,像一匹脱缰的烈马,气势汹汹,锐不可当。他挥舞着手中的重剑,向那挤成了一的人猛砍,猛刺,猛劈,顿时把他们一个个打翻在地,直杀得血肉横飞,就像一阵风暴把灌木和大树一古脑儿连根掀翻了。接着又出现了一个令人胆颤心惊的时刻,仿佛这个可怕的马祖尔人独自一身就能把他们所有的人斩尽杀绝。正如一狂吠的猎犬没有猎人的帮助就无法去对付一头凶猛的野猪那样,这武装的德意志人如果无人组织、指点,他们在这场战斗中是绝对敌不过尤兰德的威势和强悍的。跟他战斗不啻是螳臂当车,自取灭亡。

    “散开!左右包抄!从后面打!”老齐格弗雷德·德·劳夫尖声喊叫道。

    于是那些德意志人便散布到了整个大厅,宛如一只弯钩嘴的雄鹰从高处猛扑下来,惊得田野上的一椋鸟四散逃命一般。可是他们一时却无法对他形成包围圈,因为他在浴血奋战的时候,非但不去找一个防守地点,反而沿着墙壁追赶他们,谁若是被他追上了,就会像遭雷殛似的命丧黄泉。他的屈辱、绝望、沮丧统统化作了殊死血战的渴望,似乎把他那与生俱来的拔海荡山的体力陡增了十倍。那把重剑,十字军骑士中即使是最孔武有力的人也需用双手才能挥舞得动,而他挥动起来却轻如鸿。他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了,非但不去寻求逃生之路,甚至也不再去寻求胜利和复仇,他只是像熊熊烈火,像决了堤的大江大河,盲目地去焚毁一切,去冲垮一切阻挡它奔腾前进的障碍物。他就是这样一个可怕的、狂热的破坏者——驱赶着、劈砍着、践踏着、屠杀着、消灭着仇人的生命。

    德意志的骑士们也无法从他背后去攻击他,因为从一开始他们就追不上他;更何况那些普通大兵甚至不敢从背后去接近他,因为他们明白,只要他一转身,人间就没有任何力量能救得了他们的小命。还有一些人更是张皇失措,他们认为一个凡夫俗子决不能造成他们如此的惨败,他们与之交手的这个人必定有神力的帮助,因此才这等秋风扫落叶,所向披

    老齐格弗雷德,还有跟他一起的罗特格尔修士冲到大厅的一排大窗户上边的回廊上去了,并且从那里招呼别人也跟着他们到那里去躲避。于是许多人一齐拥了上去,大家在狭窄的梯级上彼此推推搡搡,又挤成了一,都想尽快挤上去,从高处攻打这个力大无穷的骑士,因为跟这样的人打肉搏战简直是自取灭亡。终于最后一个人把那扇通向回廊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下边只剩下了尤兰德孤零零的一个人。那回廊原本是唱诗班呆的地方,此刻便响起了一阵阵欢快而得意的叫喊声,紧接着从那上边就向他飞来了沉重的栎木方凳、长凳和插火把的铁夹子。一发“炮弹”击中了尤兰德,重重地打在了他的眉心上,打得他血流满面。与此同时,高大的正门打开了,从上边的窗口召唤来的士兵拥入了大厅,他们拿着形形的兵器,有矛、戟、斧子、弓,还有人拿的是木桩、长竿、绳索,总之,都是每个人匆忙中随手抄起的东西。

    发了疯的尤兰德用左手抹去了脸上的血污,为了不让它挡住视线,又定了定神,便沉着、镇静地向那一大人冲了过去。大厅里再次响起了呻吟声、铁器的叮当声、牙齿咬得咯吱响的声音以及被宰杀的人的尖声。

    (易丽君、张振辉译)

    【赏析】

    《十字军骑士》是显克微支五部历史小说的压轴之作。自1399年波兰的雅德微嘉王后去世到1410年格伦瓦尔德战役之间的11年时间,波兰人民饱受骑士侵略之苦,他们奋起反抗,最终取得了胜利。小说以尤兰德骑士一家惨遭骑士残害和马奇科叔侄的种种经历为主要线索展开叙述,全方位、多角度地揭示出十字军骑士的恶贯满盈和他们被消灭的过程。可以说,整部小说的中心就是对邪恶的控诉和反抗。作者用犀利的文笔揭露了骑士的贪婪、狡诈、险、歹毒和忘恩负义。又通过叙述波兰人民反抗十字军骑士的斗争,塑造了一批让人难忘的骑士形象。

    尤兰德骑士是作品主人公之一。在妻子被骑士吓死后,他为报妻仇,疯狂地砍杀十字军骑士,好把自己的悲痛和愤怒淹没在血泊之中。高大威猛、英勇无比的他,每次与骑士作战都能出奇制胜。骑士一听到他的名字就闻风丧胆,并坚信不疑地认为,尤兰德为了复仇把灵魂出卖给了魔鬼。后来十字军为除掉他,用谋劫持了他唯一的女丹露霞。尤兰德为救女,迫不得已,只身前往骑士的城堡,却不幸陷入了他们心策划的圈套。作者用高超的叙述技巧,把这一部分写得极为彩。十字军先是对尤兰德进行极尽所能的挖苦、嘲讽,继而谎称把女儿归还他;当尤兰德期盼着父女相见时(读者也有同样的期待),骑士却弄来一个白痴姑弄他。不管这位心急如焚的父亲怎样苦苦哀求,对方还是无动于衷,甚至以更加恶毒的言语侮辱尤兰德。尤兰德终于被激怒,怒吼着冲向敌人,摔死了他们的首领。但终因寡不敌众被擒,遭受了令人发指的凌辱和迫害。十字军的残暴、毫无人与尤兰德骑士的英勇和心形成鲜明对比。

    小说中的另一主人公兹贝什科也是作家着意塑造的人物。他是一个在与十字军的斗争中成长起来的骑士。尽管刚出场时略带点稚气,但英姿飒爽。丹露霞是他生平遇到的第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小女孩的悲惨身世,使他对她倍加怜,同时加深了对骑士的仇恨。后来兹贝什科和丹露霞结了婚。丹露霞被十字军劫持后,他不顾生死深入军部寻找妻。即使妻子死后,他也义无反顾地去实现生前为她立下的誓言:拔下敌人头盔上的孔雀翎。可以说,兹贝什科是作者笔下一个高度理想化的骑士形象。他不仅对情忠贞,也颇具骑士风度。经过生活和苦难的磨练,他终于成长为一个既有胆略见识,又有战斗经验的骑士。

    此外,还有几个人物形象也塑造得相当丰满。兹贝什科的叔叔马奇科见多识广,明能干,是位钢铁铮铮的骑士,也是位很有心的长者。由于他的家族几乎被骑士发动的战祸灭绝,所以特别关心家族的延续,对一线单传的侄儿兹贝什科护备至。他虽有贪财的缺点,心里常有敛财的盘算,可这一切都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他钟的侄子,为了他的家族的荣耀。如果说兹贝什科是堂吉诃德的话,马奇科就相当于桑丘,在整部作品中具有不容忽视的地位。

    雅金卡是书中一个比较耀眼的女形象。她美丽善良,聪明勇敢,对兹贝什科的让人感动。她只身一人前往漆黑的森林,帮助兹贝什科猎熊。在兹贝什科要回到丹露霞身边时,她虽悲痛万分,却派遣自己的侍从去保护他。在马奇科去寻找兹贝什科时,她甘愿女扮男装跟他一起去寻找。在得知兹贝什科找到丹露霞时,她又悄悄地离开。只要自己的人幸福,她就心满意足了,这也许是雅金卡身上最令人难以忘怀的地方。

    丹露霞虽然在书中着墨不多,但她在书中却占有至关重要的地位。她是书中两大线索和两大主要人物的连接点。她是尤兰德的女儿,尤兰德为了她惨遭迫害。她是兹贝什科的妻子,兹贝什科为了她,经受了各种磨难。最终因为都着同一个人,两大主人公走到了一起。两大线索也自然地融会在一起,从而使整部书脉络清晰,结构完整。

    可以说,《十字军骑士》完美地实现了显克微支所追求的,历史小说要表现“伟大的事件”、“伟大的人物”、“伟大的格”和“伟大的牺牲”的创作意图。在波兰人民反抗十字军骑士压迫这样的“伟大事件”中,有尤兰德、兹贝什科这样的“伟大人物”,他们都具有坚强勇武的“伟大格”,去反抗骑士对波兰人民犯下的罪恶。虽然英雄们会遇到“伟大的牺牲”,但却鼓舞了波兰现实中各阶层人民的斗志,加深他们对占领者虚伪面貌的认识,激起他们的民族仇恨,去和占领者作坚强的斗争。

    (安茂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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