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提要】

著名的俱卢之野十十八天大战的第一天，俱卢族和般度族大军在俱卢之野严阵以待。此时，般度族第一勇士阿周那却对这场战争的意义和合法十性十产生了疑惑，认为同族残杀罪孽深重，无论胜负如何，都是对宗族法和种姓法的破坏，一时间斗志全无，失去力量。黑天作为般度族大军的军师和阿周那的战车御者开导阿周那，解除他的种种疑惑，令其充满智慧，勇气倍增。

【作品选录】

吉祥薄伽梵说：

这个身十体称作领域，通晓这个领域的人，阿周那啊！智者们称之为知领域者。你要知道，阿周那啊！我是一切领域中的知领域者，领域和知领域者的知识，我认为才是真正的知识。请听我扼要告诉你，什么是领域？它像什么？怎样变化？它又从何而来？它是什么？有什么能力？

仙人们已经反复诵唱，在各种各样的颂诗中，在有推理和结论的梵经许多句子中。五大和我慢，智慧和未显，十种感官一种心，五种感官对象。愿望、憎恨、快乐、痛苦、聚合、意识和坚定，对于领域及其变化，这些是简要的说明。

不骄傲，不欺诈，戒杀，宽容，正直，纯洁，尊敬教师，坚定，控制自己。摒弃感官对象，决不妄自尊大，看清生老病死，这些痛苦缺陷。对妻儿和家庭，不迷恋，不执著，称心或者不称心，永远平等看待。专心修十习十瑜伽，坚定不移崇拜我，喜欢独自隐居，厌弃嘈杂人十群十。追求自我知识，洞悉真知含义，这被称作知识，此外皆是无知。

我将告诉你知识对象，知道了它，就尝到甘露。它是无始的、至高的梵，既非存在，又非不存在。到处有它的手和脚，到处有它的头和脸，到处有它的眼和耳，它居于世界，包罗一切。它似乎具备感官功能，却又没有任何感官，它不执著，又支持一切，它无十性十质，又感受十性十质。它在众生十内十外，在远处，也在近处，不运动，又运动，微妙而不可知。它不可区分，又仿佛在众生中可以区分；作为众生支持者，它既吞噬，又释放。它是光明中的光，被称作超越黑暗者；它是知识、知识对象和目的，居于一切心中。

领域、知识和知识对象，以上作了扼要说明，虔信我的人知道我的状态，就能到达我这里。你要知道原质和原人，两者都没有起始；你要知道变化和十性十质，它们都产生于原质。效果、手段和行动者，原质被说成是原因；痛苦和快乐的感受者，原人被说成是原因。原人居于原质中，感受原质产生的十性十质，而对十性十质的执著，是善生和恶生的原因。至高原人居于身十体中，是监督者和批准者，支持者和感受者，大自在者和至高自我。谁能这样懂得原人、原质和十性十质，无论怎样活动，他也不再出生。

有些人自己通过沉思，在自身中看到自我，有些人通过数论瑜伽，有些人通过行动瑜伽。有些人不懂得这些，听了别人的话后崇拜；他们坚信听来的话，也能超越死亡。无论什么动物和不动物，你要知道，它们的产生，婆罗多族雄牛啊！都源自领域和知领域者的结合。谁能看到至高自在者平等地居于万物中，万物毁灭而它不毁灭，这才是真正有见识。谁能看到自在者平等地遍及一切，自己不能伤害自我，他就达到至高归宿。谁能看到一切行动，都是原质所为，自我不是行动者，这才是真正有见识。谁能看到各种生物，全都立足于一，由此延伸和扩展，他就达到了梵。

至高自我永恒不灭，没有起始，没有十性十质，即使居于身十体中，也不行动，不受污染。正像遍布一切的空，微妙而不受污染，居于一切身十体的自我，也不受任何污染。正像这个太十陽十，照亮整个世界，这个领域之主，照亮整个领域。凡用智慧之眼看清领域和知领域者的区别，懂得摆脱众生原质束缚，他们就走向至高者。

吉祥薄伽梵说：

我还要讲述知识中至高无上的知识，所有牟尼知道了它，由此达到最高成就。依靠这种知识，他们与我同一，创造时，他们不出生，毁灭时，他们不恐惧。伟大的梵是我的子十宫，我安放胚胎在里面，由此，产生一切众生，婆罗多子孙阿周那啊！任何子十宫产生的形体，贡蒂之子阿周那啊！伟大的梵是他们的子十宫，我是播下种十子的父亲。

善十性十、忧十性十和暗十性十是原质产生的十性十质；在身十体中，它们束缚永恒不灭的自我。其中的善十性十纯洁，因而明亮和健康，但它执著快乐和知识，而束缚自我，阿周那啊！忧十性十是激动十性十，因执著渴望而产生，你要知道，它执著行动，而束缚自我，阿周那啊！暗十性十产生于无知，蒙蔽一切自我，由于放逸、懒惰和昏沉，它束缚自我，阿周那啊！善十性十执著快乐，忧十性十执著行动，暗十性十蒙蔽智慧，执著安逸，阿周那啊！

善十性十压倒忧十性十和暗十性十，忧十性十压倒善十性十和暗十性十，暗十性十压倒善十性十和忧十性十，这是三十性十的存在方式。在身十体九门中，闪耀智慧光芒，由此可以知道，善十性十占据优势。如果忧十性十占据优势，婆罗多族雄牛啊！便产生贪婪和活动，行动、焦躁和渴求。如果暗十性十占据优势，俱卢子孙阿周那啊！便产生昏暗和停滞，还有放逸和愚痴。善十性十占据优势，生命解体以后，前往清净世界，与无上知者为伍。忧十性十占优势，死去后，投生执著行动的人；暗十性十占优势，死去后，投生愚昧者的子十宫。

人们说善行的果实，具有善十性十而纯洁，忧十性十的果实是痛苦，暗十性十的果实是无知。从善十性十产生智慧，从忧十性十产生贪欲，从暗十性十产生放逸、愚昧和无知。善十性十之人上进，忧十性十之人居中，暗十性十之人下沉，十性十质行为低劣。如果看到除了十性十质外，没有任何行动者，并知道什么超越十性十质，他就进入我之中。一旦自我超越产生于身十体的三十性十，摆脱生老死之苦，也就尝到了甘露。

阿周那说：

超越三十性十的人，具有什么标志？通过什么行为，怎样超越三十性十？

吉祥薄伽梵说：

光明、活动和愚痴，出现时，他不憎恨，消失时，他不渴望，般度之子阿周那啊！他坐着像旁观者，不为三十性十所动，明知三十性十在动，他端坐不动。立足自我，对苦乐一视同仁，对土块、石头、金子一视同仁，对可十爱十和不可十爱十等量齐观，对责备和赞美等量齐观。等同荣誉和耻辱，等同朋友和敌人，弃绝一切举动，这就是超越三十性十。运用虔信瑜伽，坚定不移侍奉我，他超越三十性十，就能达到梵。因为我是甘露，不灭的梵之所在，永恒正法之所在，终极幸福之所在。

吉祥薄伽梵说：

人们说永恒的毕钵树，树根在上，树枝在下，叶子是颂诗，知道它，便是通晓吠陀者。它的树枝受到三十性十滋育，上下伸展，树芽是感官对象；它的树根受到行动束缚，向下在人间延伸扩展。它无始，无终，无基础，世上无人知道它的形象，而用锋利的无执著之斧，砍断这棵坚固的毕钵树，就能找到一条路径，通向再也不返回的地方，说道：“我到达原初的原人，以往的一切活动源自这里。”不骄慢，不虚妄，克服执著，永远把握自我，抑止欲十望，摆脱苦乐对立，不愚昧，就能达到永恒的境界。

那是我的至高居处，日月火光照临不到，人们到达那里，就再也不返回。只是我的一部分永恒，变成生命世界的生命，支配居于原质中的感官，其中的心是第六感官。自在者占据身十体，后又带着感官离开，犹如一阵风吹过，带走原处的香味。耳、眼、触、舌和鼻，还有第六感官心，全受自在者支配，侍奉感官对象。它离开或停留，感受或拥有十性十质，愚痴之人看不见，智慧之眼能看见。勤勉的瑜伽行者，看见它居于自身中；无知者不约束自己，即使勤勉也看不见。

你要知道，十陽十光照亮整个世界，还有月光和火光，都是我的光辉。我进入这个大地，用十精十气维持众生，我成为多十汁的月亮，滋润一切十药十草。我依附众生身十体，成为生命之火，与呼气吸气结合，消化四种食物。我进入一切心中，由于我，才有记忆、智慧和否定；可以通过一切吠陀知道我，我是吠檀多作者，十精十通吠陀。

这世上有两种人，可灭者和不灭者，可灭者是一切众生，不灭者是不变者。还有一种至高原人，被称作至高的自我，这位自在者永恒不变，进入三界，维持三界。我超越可灭者，也高于不灭者，在世界上和吠陀中，被称作至高原人。凡是思想不愚痴，知道我是至高原人，他就是通晓一切的人，全心全意崇拜我。这种最秘密的学问，我已经告诉你，阿周那啊！知道了它，就会变聪明，完成自己的职责。

(黄宝生译)

注释：

五大是地、水、火、风和空。我慢是自我感觉(或自我意识)。智慧是智力。未显是处于原始状态的原质。十种感官是五种感觉器十官——眼、耳、鼻、舌和身，五种行动器十官——口、手、脚、十肛十门和生十殖器。心是思想。五种感官对象是十色十、声、香、味和触。以上这些都是原质的产物，再加上原人，便是数论所谓的“二十五谛”。

这里的毕钵树象征宇宙中轮回转生的生存方式。

四种食物是按照嚼、十吮十、十舔十和喝四种进食方式分类。

吠檀多的原义是“吠陀的终极”，也就是阐述吠陀真谛的奥义书。

【赏析】

《薄伽梵歌》是《摩诃婆罗多》中的著名宗教哲学插话(《毗十湿十摩篇》第23—40章)，十共十有十十八章，七百颂，可以看作是《摩诃婆罗多》的思想核心。“薄伽梵”，意译为“尊者”或“世尊”，是对黑天的尊称。《薄伽梵歌》是黑天对般度族英雄阿周那的开导，阐述的是古印度宗教哲学的十精十髓，核心十精十神是教导人对宇宙和人生、神十性十和人十性十、正法和非法、轮回和解脱等形成正确的看法，认清真正的知识，增长真实智慧，去除欲十望痴迷，遵行瑜伽之路，寻求人生解脱，最后摆脱轮回，梵我合一。黑天的教导“有教无类、因人施教”，为不同层次或职业的人寻求解脱规定了不同的途径——三种瑜伽： 行动瑜伽、智慧瑜伽和虔信瑜伽。这三种瑜伽相辅相成、殊途同归：“瑜伽行者的行动瑜伽”要求人摆脱一切欲十望，从事行动但又“摒弃对成果的执著”；“数论行者的智慧瑜伽”认为理解数论哲学的“二十五谛”，也可以获得智慧，走向神并获得解脱。但是智慧微妙曲折，并非容易达到，所以还有一条通向解脱的捷径——虔信瑜伽，即崇拜黑天而获得解脱。

《薄伽梵歌》调和了印度教生活与思想里的种种思潮，诸如《吠陀》的祭祀教义、《奥义书》的梵我合一思想、薄伽梵派的一神论与虔信思想、数论派的二元论以及瑜伽派的冥想等，将这些固有因素荟萃为一个自十由而宏大、微妙而深邃的思想和信仰的有机体。诸多看似对立的观念被归于局部和不同层次的宇宙现象，在无始无终的大梵即宇宙的创造者毗十湿十奴十内十部融合为一。千百年来，印度各教派人士和哲人都从其中汲取思想，但同时也造成了异说纷纭、莫衷一是的阐释循环。

作为大史诗思想的综合十体现，《薄伽梵歌》十内十部包含十着多种宗教和哲学因素，其中最主要的是经过吠檀多哲学改造过的数论哲学和瑜伽论。

数论在汉译佛经中也称为僧佉、迦毗罗论等。数论原意为“计算”、“数”，有注重因果推理的含义，后来引申为“思索研究”。《薄伽梵歌》中的数论哲学核心十内十容是“二十五谛”。谛，即真实。数论认为，原人和原质都无始无终，十共十同主宰宇宙“创造——毁灭——再创造”的永恒循环。原人(Purusa)属十陽十性十，是不变的、永恒的自我，也就是灵魂。原质(Prakriti，或译自十性十、自然、原初物质)属十陰十性十。万物创生如同十陰十陽十交十媾，原人进入原质及其变化的“各种十子十宫”，造成具有活力的原质的多样十性十。从原质产生第二者大(觉)，从大产生第三者我慢(自我感觉或自我意识)，从我慢产生五大元素(地、水、火、风、空)，以上被称为八种原质；还有十六种变化： 五种感官对象——十色十、香、声、味、触；五种感觉感官——眼、耳、鼻、舌、身；五种行动感官——口、手、脚、十肛十门、生十殖器；心是思想。以上原质的演化物加上原人，便是数论所谓的“二十五谛”，原人(灵魂)是第二十五谛。

原人无十性十质但有知觉，能够知觉原质；原质无知觉，不能觉知原人，但它具有善、忧和暗三十性十。原人与原质结合后受到原质固有的三十性十的束缚，变得有形体、有自我、有十性十质，但一度失去了对原质及自身的真正觉知。一旦原人觉知自身十性十质来自没有知觉的原质，其本身本来没有十性十质，它(第二十五谛)就“觉醒”，恢复原人(灵魂)有觉知但无十性十质的本十性十，达到不灭十性十，重新成为知领域者而统治领域。

黑天要求阿周那分清原人和原质。行动是原质演化造成，而非原人的行动。原质的三十性十始终处在运动之中。依据其组合的比例，人分为善十性十之人、忧十性十之人和暗十性十之人；行动也可以分为善十性十行动、忧十性十行动和暗十性十行动。这是古代印度的人十性十论，认为人的本十性十来自原质。它既不是十性十善论，也不是十性十恶论，而是朴素唯物论十性十质的，将善恶归于原质的三十性十平衡。黑天要求保持灵魂纯洁，不受三十性十束缚。行动出自原质，人履行社会职责从事行动，不谋求私利，不执著行动成果，灵魂就能摆脱原质的束缚，达到解脱的境界。

如此，人们才理解《摩诃婆罗多》中所叙述的大战的根源来自神界——“大地负担太重”，诸神要帮助大地女神减轻负担。婆罗多后代骨肉相残，只是神借人自身的力量完成宇宙循环。宇宙论决定人生论，依据上述理论和逻辑，才能理解黑天所宣讲的“杀即不杀”、“畏死者等同于死”的道理。

那么，应该怎样认识这部被印度教尊为圣典之一的《薄伽梵歌》呢？我们可以参照《道德经》来把这个问题弄清。L。A。贝克在《东方哲学简史》中认为“老子的思想同那些伟大的印度-雅利安哲学家的思想惊人地相似”，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中外学者注意到了这一妙不可言的联系： 老子的道与《薄伽梵歌》的梵、原人对等；老子“万物负十陰十而抱十陽十，冲气以为和”的十陰十陽十观念与原人原质的结合化生万物、三十性十平衡类似；老子“道法自然”、“无为无不为”的思想与原质决定行动，要摒弃对行动结果的执著如出一辙；老子所讲“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与“杀即不杀”微妙相通……参照老子学说及其伟大的智慧和生命力，人们同样可以理解《薄伽梵歌》获得印度人民无比推崇和虔诚遵奉的深层原因。

数论被归于顺世论(意为“流行在人民中间的观点”)，它是民众的世界观，虽然混合了宗教信仰，但它以思辨的智慧探索世界万象的根本原因和发展规律，寻求人生终极目的和意义，为解决人生和社会的问题作了令人敬佩的尝试，并且在一定的历史条件下有着积极的作用。

(张绍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