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提要】

切利尼(BenvenutoCellini，1500—1571)在58岁功成名就之后在佛罗伦萨开始写自传，历时4年，后又进行了局部的修改和补充。其自传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从他出生开始叙述，到他遭到主教保罗三世的监禁后被释放的时候结束，其中主要包括他的早期学十习十金匠和绘画手艺以及演奏乐器的生活，罗马和法兰西之间爆发战争后波旁统帅进攻罗马时他所表现出的英勇无畏，以及后来教皇对他监禁、审判及他成功越狱、皈依宗教等。第二部分从他出狱写到他最伟大的艺术成就，即为科西莫大公制作的珀尔休斯像完工。自传写到1562年戛然而止。

【作品选录】

当时我常出去绘画，有时在米开朗琪罗的礼拜堂，有时在锡耶纳的阿戈斯蒂诺·基吉家里，那里收藏有很多拉斐尔大师的无与伦比的绘画。一般我逢节日去，因为当时这座房子是由阿戈斯蒂诺的兄弟吉斯蒙多先生居住着。他们一见到像我这样的年轻人到那里去绘画就盛服华妆。吉斯蒙多的夫人马东纳·波尔齐亚待人彬彬有礼，长得花颜玉貌。她发现我经常在那里，有一天她来到我跟前看我的画，问我是个雕刻家还是个画家。我回答说是个金匠。她说，我的画远非一个金匠所能为。她让一个侍女拿来一个镶嵌在金子上的十精十美绝伦的钻石百合花给我看，让我估量一下它的价值。我估价为800克朗。她说我的估价很准确，并问我能不能将宝石镶嵌好。我说我很乐意这样做，然后就当着她的面开始画草图。我干得异常卖力，与这样一位美丽动人的淑女交谈使我感到心情舒畅。

草图完成后，另一位长得很美的罗马女士来到我们这里。她本来在楼上，这时下来问马东纳·波尔齐亚在这儿干啥。马东纳·波尔齐亚微笑着答道：“我在欣赏这位能干的年轻人绘画。他不但长得漂亮，心眼也好。”我已有了一点自信，但还夹杂着一些腼腆。我红着脸说：“不才在此，愿随时为夫人效劳。”马东纳·波尔齐亚也微露羞十色十地说道：“你当然知道我想让你为我效劳。”她把百合花递给我让我拿走，又从袋子里拿出20金克朗给我，然后说：“就照你画的那样给我嵌宝石，同时保留原来嵌宝石的金子。”这时，那位罗马女士说道：“如果我是那个年轻人，我就不辞而别。”马东纳·波尔齐亚回答说，美德与邪恶几乎是无法并存的，如果他那样做的话，实在与他那老实人的美好形象格格不入。然后她转过身拉着那位罗马女士的手，面带甜美的微笑对我说：“再见，本韦努托。”我又呆了一会儿画我的画，那是临摹的拉斐尔的朱庇特像。

我画完了画离开那里以后，就开始制作一个小小的蜡模型来显示宝石嵌好以后的样子。我把它拿给马东纳·波尔齐亚看，她还是和那位罗马女士在一起。两人对我的作品极为满意，对我也非常友好，我不知从哪儿来了勇气，当场表示宝石完成以后会比模型好一倍。于是我就着手干，并在12天以后完工。如前所述，作品呈百合花形，上面装饰有人面像、儿童和动物图像，上彩也极为十精十美，因而构成百合花的钻石看上去效果倍增。

我制作这一物品期间，卢卡诺罗表现出相当的不满，关于他的才能我前面已经说过。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对我说，如果我像开始时那样帮他制作大件物品会得到更多的名和利。我回答说，只要我愿意，我任何时候都能制作大件银器，但像我目前正干的这件活儿并不是每天都能接到的；这样的活儿带来的荣誉也不比大件银器少，而且挣的钱会更多。他当面嘲笑我说：“等着瞧吧，本韦努托。你干完你的活儿时我也能赶做出来这个容器，我接到它时你正好接到那个宝石。到时候你就会知道，我的容器能挣多少，你的装饰品又能挣多少。”我回答说，我确实很乐意与像他这样的优秀工匠一比高低，最后结果会显示我们两个到底是谁错。这样，我们两人都面带轻蔑的微笑，极其认真地投入工作并渴望完成它。大约十天以后，双方都以十精十湛的技巧完成了各自的活计。

卢卡诺罗制作的是一件很大的银器，用来放在教皇克莱门特的餐桌上，供他在吃饭时放置碎骨头和各种水果皮，与其说是一件必需品，不如说是一件奢侈品。容器上装饰有两个漂亮的把手，另外还有很多人面像，有的大有的小，还有很多好看的树叶，风格高雅无比。看了以后我说道，这是我亲眼见到的最漂亮的容器。卢卡诺罗觉得我已信服，就回答说：“你的作品看起来并不比我的差，但我们很快就会看出两者的不同来。”他把容器带给教皇，教皇见了非常高兴，立即吩咐按正常的大件器皿价钱支付给他报酬。

与此同时，我也带着我的活计来到马东纳·波尔齐亚那里。她看了以后极为惊讶，对我说，我做的已远远超过了我的承诺。然后她让我要个价，想要多少要多少。在她看来，我应得到一笔巨额的酬金，我要是雕刻一座城堡的话她就要支付不起了。她笑着说，我应该先问问她的支付能力。我回答说，我对自己的劳动所要求的最大回报就是使她得到满足。然后我也笑了，说这就足够了。我向她点了点头就要告辞。她转身对那位罗马女士说：“你看，我们在他身上看到的才能所伴随的是美德而不是邪恶。”两人都表达了赞美之意，然后马东纳·波尔齐亚继续说道：“本韦努托朋友，你难道没有听人说过，穷人送物给富人时，魔鬼也要发笑吗？”我回答说：“听说过！但魔鬼已身陷困厄，这次我倒愿意看他笑。”我告辞时，她说这一次她不愿意让他这么做。

我回到作坊时，卢卡诺罗的容器酬金放在一个纸袋里。看到我回来他就喊道：“过来把你的宝石酬金和我的容器酬金比一比。”我说，一切要等到明天再说。既然我的活儿并不比他的差，我觉得我也一定能够拿出来一个好价钱。

第二天，马东纳·波尔齐亚派她的大管家来到我的作坊。他把我叫出来，塞给我一个纸袋，里面是他的女主人送的钱。他告诉我，她不想让魔鬼开怀大笑，以此暗示她送给我的钱并不是我的劳动理应得到的全部报酬，另外还有一些配得上如此谦恭有礼的一位夫人的话。

卢卡诺罗火烧火燎地闯进了作坊要与我比比钱袋，他要当着12个工匠和一些邻居的面看这次较量的结果。他抓起他的钱袋，轻蔑地喊了三四声：“嗬！嗬！”叽里呱啦地把钱倒在柜台上。一十共十25个银克朗。他认为我的不过是四五个克朗。而我则被他的叫喊声和旁观者的神情与微笑搞得茫然不知所措。我先往袋子里瞅了瞅，发现里面全是金币，就退到柜台的一端，耷十拉着眼皮一声不吭。我突然用双手将袋子举过头顶，像漏斗一样地将其倒空。我的钱是他的两倍。围观者本来以嘲笑的目光看着我，这时突然转向他说：“卢卡诺罗，本韦努托的钱全是金币，是你的两倍，比你强多了。”

我以为卢卡诺罗肯定会由于忌妒和羞愧当场死在那里。尽管他十抽十走了我挣的三分之一，因为我是个雇工(这是我们这一行的规矩，收入的三分之二归工匠，三分之一归作坊的师傅)，可他的自私和忌妒要大于贪婪。这本来应该颠倒过来，他毕竟是耶西的一个农民的儿子。他诅咒了他的手艺和教他手艺的人，发誓再也不做大件物品了，以后要全力制作那些破烂小玩意儿，那些东西太来钱了。我也同样窝着一肚子火。我回答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他一张嘴就知道是一个茅舍里爬出来的乡巴佬；我敢保证，我做他的大家什能轻而易举地成功，而他做我的破烂小玩意儿却没有一点希望。说完我就怒气冲冲地走了，并告诉他我的话不久就会验证。旁观者公开地指责他，把他当成一个小丑，实际上他就是个小丑；而把我当成一个男子汉，事实上我已向人们证实了这一点。

第二天，我去感谢马东纳·波尔齐亚。我告诉她，她所做的与她的愿望适得其反，因为我想让魔鬼发笑，她则使他再一次拒绝相信天主。我们两个都会心地笑了。她还给了我其他的十精十细而极有价值的活儿让我做。

与此同时，我还通过拉斐尔的一个学生搞到了萨拉曼卡主教的一件活儿，为他制作一个大船模型放在餐具柜上作为装饰品。他想做同样大小的一对，他把其中的一个交给了卢卡诺罗，另一个交给了我。前面提到的画家焦万·弗朗切斯科为我们设计。于是我十分乐意地着手干这件活儿，并与一个名叫焦万·皮耶罗·德拉·塔卡师傅的米兰人同住在他的作坊里。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我计算了一下自己需要用多少钱，剩余的我就全寄给了我那可怜的父亲。

就在我给父亲往佛罗伦萨寄钱的前后，父亲偶然碰见了我当初惹祸时八人治安委十员会中的一个激进成员，就是那个粗野地侮辱他并发誓要把我押送到乡下去的那个家伙。这个家伙有几个道德败坏、名声很臭的儿子，因此我父亲对他说：“任何人都可能有不幸，尤其是那些得理不让人的人，甚至我的儿子也是这样。但他以后的岁月则可以显示我是如何教子有方。为了你好，愿天主让我们的儿子以同样的方式对待我们，谁也不比谁强，谁也不比谁差。天主让我将儿子抚养成十人，在我无能为力的时候，是他老人家救他们免遭你的毒手，你干气没法儿。”

两人分手以后，父亲就给我写信把这事从头至尾讲了一遍，还让我看在天主的份儿上十抽十空练练音乐，不要把他费尽心血教给我的十精十湛技艺荒废了。这封信洋溢着人世间最为温情脉脉的父十爱十，让我这做儿子的柔肠百转，热泪盈眶，决心在他的有生之年完全满足他对我在音乐方面的愿望。这样，天主就会毫不含糊地按照我们在祷告中的要求赐福给我们。

我在制作萨拉曼卡主教的活计时只有一个小男孩做帮手，他是在我朋友的请求下，我不太情愿地接收下来的。他大约14岁，名叫保利诺，是一个罗马市民的儿子，其父以房地产收入为生。保利诺是我一生中所见到的最有礼貌、最诚实、最漂亮的男孩。他谦恭的举止和行为，加上他那绝顶的美貌和对我的忠诚，使我对他宠十爱十至极。这一强烈的十爱十促使我经常为他演奏音乐，因为我观察到只要我拿起短号，他那张略带伤感的俊俏面庞便露出喜十色十，其笑容之甜美可十爱十足以使希腊人描写的天神黯然无光。的确，如果这个男孩生长在那个年代，他恐怕会使希腊人更加神魂颠倒。他有个姐姐名叫福斯蒂纳，我深信她比那个古书上所描述的福斯蒂纳更漂亮。有时他带我到他家的葡萄园，据我个人的判断，保利诺的善良的父亲像对待女婿一样地欢迎我。这使我比以前演奏得更勤了。

正好在这个时候，切塞纳的詹贾科莫(教皇乐队的优秀演奏家)通过洛伦佐(卢卡的小号手，现为我们的公爵效力)来询问我是不是愿意和他们一道欢庆教皇的八月节，他们想让我吹奏小号，在他们十精十选的极为优美的圣歌中担任最高音部。尽管我极想完成已经开始制作的活儿，但由于音乐自有其迷人的魅力，另外还由于我想取十悦我那年迈的父亲，我还是同意参加他们的活动。在节日之前的八天时间里，我们每天在一起练十习十两个小时。

到了8月1日，我们来到望台。教皇克莱门特坐在桌子旁，我们演奏着认真练十习十过的圣歌。演出极为成功，教皇陛下声称，他从来没有听到过演奏得如此美妙、各声部如此和谐的音乐。他找到詹贾科莫，问他是如何找到这么出十色十的一个短号来担任最高音部的，并特别问到我是谁。詹贾科莫告诉了我的全名。然后教皇说：“这么说他是乔瓦尼师傅的儿子了？”经过确认之后，教皇表达了他想让我与其他的乐队队员一起为他效力的愿望。詹贾科莫回答说：“最神圣的教皇，我可不能装假说你能够得到他，他的职业是个金匠，他为此而刻苦努力，取得了奇迹般的成就，挣的钱要比演奏多得多。”教皇接着说：“既然我发现他拥有的才能超过了我的想象，那我就更想得到他了。一定要让他得到与你们各位同样的报酬。以我的名义告诉他来为我效力，我会给他找到足够的按日计酬的活儿让他从事这一职业。”说完他伸出一只手，将包在手帕里的教廷财政部的100金克朗交给他，说道：“把这些钱分一分，也有他的一份儿。”

詹贾科莫离开了教皇来到我们中间，把教皇的话详细地讲述了一遍。他把钱给我们八个人分了分，把我的一份儿给了我，对我说道：“现在我要招收你为我们中的一员。”我回答说：“今天就算了，明天我再给你答复。”

回去以后，我一直在考虑是不是接受这一邀请，我要是放弃了我那高尚的艺术研究必然要受损失。第二天夜里我梦见了父亲，他眼含热泪，求我看在天主和他的份儿上接受这一约请。我好像回答说，谁也无法让我这么做。他顿时颜十色十大变，吓得我不知所措。他喊道：“如果你不接受，父亲我要咒骂你；如果你接受，我会永远祝福你！”我醒来后吓得拔十腿十就跑去签名登记。然后我就给老父亲写信告诉他这一消息，他得知后狂喜不已，结果突然发病，险些把老命丢十了。他在给我的回信中说，他也做了一个几乎和我完全一样的梦。

这时，我已满足了父亲的真诚的愿望，我开始觉得自己会一帆风顺，到头来必定扬名显贵，头角峥嵘。因此，我以不知疲倦的劲头去完成接过来的萨拉曼卡主教的活儿。这位主教是个不寻常的人物，极为富有，但也很难讨好。他每天都派人来了解我的动静。如果来的人发现我不在家，他就勃然大怒，声称要把活儿从我手里拿走交给别人去干。这都是我从事那该死的音乐造成的后果。

我仍然夜以继日地拼命干，终于有一天我的活能拿出手了，我把它呈送给主教检验。主教看了以后更想使它完成，我又后悔不该拿出来让他看。将近三个月以后终于完工了，上面的小动物、树叶和人面像要多漂亮有多漂亮。一做好，我就让我的工匠保利诺拿给那个能干的卢卡诺罗看，我在前面已讲过他。生得优雅而又英俊的保利诺说：“卢卡诺罗先生，本韦努托让我告诉你，他让你看看他的许诺和做好的大家什，另外想看看你做的小玩意儿。”话一说完，卢卡诺罗就拿起我做的活儿仔细观看，然后对保利诺说：“漂亮的小伙子，告诉你师傅，他是个了不起的能工巧匠，我请他接受我成为他的朋友，不要再讲别的了。”

那个善良出众的小伙子的一番使命使我高兴万分，然后我把活计送给萨拉曼卡主教，他让人给评估一下。卢卡诺罗参加了评估，他对作品的估价和赞美远超过我本人的看法。萨拉曼卡主教将它高高举起，像一个地道的西班牙人那样喊道：“我向天主起誓，他的制作拖延多久，我对他的报酬支付也要拖延多久。”我听到这话后极为愤怒，开始大骂整个西班牙和所有祝它好运的人。

除了其他的漂亮装饰之外，这件物品上还有一个把手，用一整块料做成，做工极为十精十细，一按动一个弹簧，它就竖十立在口上。一天，主教向跟随他的一些西班牙侍从炫耀这一物品。主教阁下刚一离开屋，其中的一个侍从就开始十毛十手十毛十脚地玩十弄物品的把手。移动把手的弹簧极为纤弱，哪能架得住他那笨手瞎折腾，结果坏在了他手里。他知道闯了大祸，就请掌管主教器物的管家去拿给制作它的师傅修理，并答应要多少钱都行，只要能马上修好。

这样它又一次到了我手里，我答应很快就修好。事实确实如此。东西是午饭前拿来的。到22点的时候，管家又满头大汗地回来了，他是一路跑来的，主教阁下又要拿它给别的绅士看。管家不容我开口就喊道：“快，快，把东西拿来。”我则不慌不忙，不想把东西给他，说我不打算慌这么紧。管家大怒，看样子他要一只手去抓剑，另一只手要把作坊砸开。我马上用自己的武器制止了他，说话也带上了火十药十味：“我就是不给你！去告诉你的主人，先付工钱，然后才能把东西拿走。”

这家伙一看来硬的不行就开始求我，就像在十字架前祈祷一样，声称如果我把东西交出来，他一定关照让我得到报酬。这些话没能使我改变主意，我还是重述着那句老话。最后他绝望了，发誓要带来足够多的西班牙人把我撕成碎片，然后就拔十腿十走了。

我还是有些相信他们的报复心理，就下决心鼓起勇气自卫。我准备好一杆上乘的十槍十，那是我用来打猎的，喃喃自语道：“那些夺我财产和劳动成果的人也会要我的命，那就让他们来吧。”我脑子里正想着这个问题，一十群十西班牙人来到了。为首的是他们的大管家，他以西班牙人的刚愎自用和鲁莽，吩咐那些人进来拿走那件作品并痛打我一顿。听到这话，我向他们亮出了十槍十口并准备开火。我大声喊道：“变节的犹太人、叛徒，在罗马市你们就这样破门而入吗？你们这些贼就随便来吧。谁要是再往门口走近一步，我的十槍十就会叫他脑袋开花。”然后我把十槍十口对准他们的大管家，做出要开火的样子喊道：“你这个贼头儿，都是你在后面煽风点火，我先把你杀了。”他一听这话拍马就走。

我们这一番折腾惊动了四邻，他们围拢过来，另外还有一些路过的罗马绅士。他们喊道：“一定要杀掉这些叛徒，我们站在你一边。”这些话还真吓唬住了那些西班牙人。他们撤走了，被迫将整个事情经过告诉了主教阁下。

主教本是个极其傲慢无礼的人，他大骂了家人一通，一是由于他们的行为粗十暴，二是由于他们只挑十起了头而没有收场。就在这个时候，与整个事情有关联的画家来了。主教让他告诉我，如果我不把东西马上拿来，他就要把我剁成肉馅；如果拿来的话他就当场付给我钱。他的威胁根本吓不住我，我给他捎话说，我要马上把这一事件提交给教皇。

在此期间，他的怒气和我的担忧都减退了。另外，一些罗马显贵向我保证主教不会伤害我，我也确信我能得到报酬，我就带上一把大匕首，穿上我的护身铠甲去到他的邸宅，他已把家人全部集合起来。我进了门，保利诺拿着银器也跟了进去，那阵势恰似走进天上的黄道十二宫一样，不多也不少。有一个人长着狮子脸，另一个是蝎子脸，还有一个蟹脸。我们径直来到那个无赖主教面前，从他嘴里冒出来的话只有神父和西班牙人才能说出口。我连眼皮也不抬一下，对他的话十爱十答不理。这好像往他的火上浇了油。他让人拿给我一张纸，让我写一份证明，承认我很满意地得到了全部报酬。这时我抬起了头，说，如果我拿到了钱就会很乐意这样做。主教的火气更大了，威胁与斥责马上接踵而来。但钱还是付了，我也写了收据，然后就兴冲冲地离开了那里。

(王宪生译)

【赏析】

切利尼以鲜活的语言描绘了自己丰富多彩的人生经历。他写作自传的动机是为了向世人展示自己的十精十湛技艺，张扬自己的人格魅力，诉说自己所经受的磨难，以使自己青史留名。

切利尼的一生充满尖锐的矛盾冲突。他有意识地通过这些冲突来展现自己的人格及其发展。这些冲突包括他同社会的冲突，其中有阶级或阶层的冲突、同环境的冲突、同家庭的冲突以及同文化传统的冲突；此外，还有他自我的冲突，其中有理十性十和感情的冲突、意志和欲十望的冲突等。他凭借自己高超的雕刻技艺在意大利和法兰西各地闯荡几十年，结交了很多朋友，也遭遇了不少仇人，其中既有位高权重的达官显贵，也有低贱卑微的小偷和恶棍。他杀死的人有几十个，伤残多人，充分展现了他十性十情暴躁，争强好胜和心狠手辣的一面。他单十槍十匹马，独当一面，多次被人追杀、暗算、被捕入狱而又绝处逢生。他幼年跟随父亲学十习十音乐，吹奏长笛和唱歌。15岁时违背父亲的意愿，跟随安东尼奥从事金匠业并学十习十绘画。但他孝敬父亲，把剩余的钱全部寄给自己可怜的父亲，尽量满足父亲对他在音乐方面真诚的愿望，同意参加教皇乐队欢庆教皇八月节的活动，并答应成为其中的一员。切利尼对兄弟姊妹也很友十爱十，为了给弟弟报仇他犯下杀人罪行，为了照料妹妹和外甥女，他抛弃在法兰西的荣华富贵而返回佛罗伦萨。在艺术上他的作品设计十精十美绝伦，风格高雅，显示出无与伦比的才能。但他又自高自大，目中无人，除了极少数令人钦佩的艺术家如米开朗琪罗等之外，其他的艺术家他根本不放在眼里。生活上他放十荡不羁，玩世不恭，不负责任，私生子有多少他本人也不清楚。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切利尼通过他对冲突的动十态叙说向读者显示了当时艺术家的处境和地位。当时的艺术家虽然不再依附于教会，但也要依附于有权势的保护人。切利尼先是拜师学艺，学成之后为宫廷贵族们效力。他的老主顾有教皇克莱门特七世、教皇保罗三世、法王法兰西一世和佛罗伦萨贵族科西莫大公等。为了获得稳定的收入，切利尼在这些保护人面前撒谎、溜须拍马，用夸张的语言竭力讨好，可见当时艺术家的社会地位并不高。但切利尼恃才傲物，无畏雇主的权势，敢于为争取自己的尊严和利益而斗争。他在与萨拉曼卡主教的冲突中，用武器捍卫了自己的劳动成果，发泄十了自己的愤慨之情，充分表现了他不向贵族和官僚低头的傲骨。

切利尼善于运用巧妙的情节安排和悬念来展现冲突，并善于在令人愉快的往事和人生的灾难等悲喜主题之间进行转换。当他要写与一位轻狂自大的年轻军人发生争执并要决斗时，他在这一节的开头说明他要离开职业话题，描述一些与他艺术生涯无关的事件。他通过比较的方式来凸显自己手艺的高超。他拿自己为波尔齐亚夫人制作的小件装饰品与对手卢卡诺罗为教皇克莱门特所制作的大件银器所得到的荣誉和收入一比高低。他先说明他的对手是他到那时为止所见到的技术最熟练的工匠，认为他手艺十精十湛、设计十精十美、风格高雅无比，那大件银器是他亲眼见到的最漂亮的容器。所有这一切只是为了衬托自己技高一筹以及自己的男子气概。自传中的故事——比如有关天使和魔鬼、或是他弟弟切基诺的死亡、或是他与年轻貌美的情十人潘塔西里亚的恩怨——无一不显示出悬念的运用。

切利尼的自传通过冲突不仅仅叙述了他个人的十爱十与恨、激十情与快乐以及他对艺术上优美华贵的追求，其中也涉及众多的历史人物和当时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可以说他的自传生动再现了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社会生活，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

(孙勇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