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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童年》内容梗概+原文摘选+读后感_萨罗特[ 文学鉴赏 ]

    文学鉴赏 时间:05-15 热度: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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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内容:

    【作品提要】

    我很小时父母就离异了,我时而由母亲抚养,时而跟随父亲。六岁时我随母亲迁居圣彼得堡,生活了两年半,在那时我就对文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且读了很多图书。母亲不愿为了我影响和继父柯利亚的感情,我又被送到在巴黎的生父处,此后母亲再也没有接我回去。我和父亲及继母薇拉一起生活。不久薇拉有了自己的女儿,待我更加冷漠了。我在哪里都没有家的感觉。上学后我终于有了一种归属,学校里的崭新生活和孩子们的笑闹声吸引着我,我每天都高高兴兴地去上学,在学校我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母亲来巴黎看我,但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感情,我宁愿和继母薇拉在一起。14岁时我进入中学开始新的生活,童年的回忆结束了。

    【作品选录】

    我和父亲一起散步……或者说他领我散步,他来巴黎每天都这样做。我记不清是怎样和他见面的……大概有什么人把我领到他的旅馆或者什么约定地点……他当然不能来弗拉特街找我……我从来没有看见他和母亲在一起,我不能想象他们在一起……

    我们从参议院对面的门走进大卢森堡公园,进门后向左,那里有木偶戏、秋千、木马……

    一切都是灰的:天空、小径、大片的秃地、光秃的树枝。我们多半没有说话,也可能说过话,但我记得清楚的只是这句话:“你我吗,爸爸?……”口气毫不焦虑,而多多少少有点调皮……我不可能一本正经地提出这个问题,我只能逗趣般地问“你我吗”……他最讨厌这种话,特别是从小孩嘴里说出来……

    “你那么小小的年纪就感觉到?”

    “当然,丝毫不亚于今天的感觉,也许还更强烈……对于这,孩子的感觉比大人更敏锐。

    “我知道‘你我’‘我你’之类的话会使他缩回去,会使他藏在心底的感情更远远地后退,更远远地龟缩起来……果然如此,他撇撇嘴,不以为然地说:‘你问这个干吗?’我仍然用调皮的语气……因为我觉得有趣,也防止他不高兴地拒绝我,‘别说傻话’……我坚持:‘你我吗,告诉我。’‘可你是知道的……’‘我要你说。说吧,爸爸,你我?’……这次,我的声调认真而富有威胁,让他预感到会发生什么事,让他说出——只是说着玩玩,逗逗乐——这几个可笑的、不伦不类的字:‘当然,小傻瓜,我你。’

    “既然他接受了我的游戏,就该得到报偿……‘那好,既然你我,你给我一个……’你瞧,我根本不想勉强你敞开心怀,让你袒露深藏在心头的、只是断断续续有所流露的感情,你可以让它稍稍露出一点……‘你给我一个气球……’‘哪里有气球?’‘那边……售货亭里有……’

    “我感到满足,我逗了他又使他放心……还得到这个信物,这个漂亮的战利品;我用一根长线将它系在手腕上,它在我头上飘动,澄蓝而明亮。”

    我背朝着窗子坐在床沿上,膝上抱着我的同伴和密友,那只金的、软软的、柔和的小熊,我对它讲刚才说的话:“你知道,我们马上就要回巴黎了,去爸爸那里……提前回去……那里还有另一个……”

    在旁边听见了,生气地说:“你胡说些什么?什么另一个?谁也没有另一个。你在世界上只有一个。”我不记得她是否说了这么多话,或者仅仅是最后一句话,但是我记得她那不寻常的夸张,它使我哑口无言,仿佛愣住了。

    行前的准备,我可忘得一干二净……我知道一回来就要和柯利亚去别处。柯利亚写了厚厚一本关于奥地利—匈牙利的历史书,他被邀请去布达佩斯工作几个月……布达佩斯这个名字我当时常常听人提起。

    离开的消息并不使我忧愁。我惯于来来往往,而且我很愿意再见到爸爸、卢森堡公园……还有那位带我跳舞的、和气的太太……当那种感觉产生时……她正和我一起坐在长椅上……那种感觉充满我全身,它从四面八方辐射出来,光、矮砖墙、花架、开花的栗子树……它有时还重现。

    我忘了怎样和加莎告别,多半是令人心碎的……奇怪的是,留在我记忆里的却是我去吻抱柯利亚的那最后一刹那……他正忙着写东西,四周都是纸……我像小狗一样闻他,好记住他的气味……烟草和花露水的气味,我再一次看看他的指头和指甲……仿佛从那里发出的东西充满了他,甚至使他稍稍膨胀——他的和蔼与善良。

    可以想象我们穿过的那片白雪茫茫的原野——那是在二月份——那些小木屋、白的桦树、被雪覆盖的冷杉……我当然记得它们……但它们和许多类似的形象混淆在一起了。没有被混淆的只是的形象,她坐在我对面,靠着窗,她伸过手来用已经湿透的手绢替我擦去脸上的泪水,一面不停地说:“别这样,亲的,别这样,小宝贝,小心肝……别这样……”

    有时我的忧愁得到缓和,我睡着了。有时我合着车轮的声音像玩似的重复念着两个字……大概由于我看见了窗外光灿烂的原野……我念着法语和俄语的“光”,在俄语里,几乎不读出来;我念俄语时将嘴唇向前撅起,弯曲的舌尖顶着前齿,我念法语时将嘴唇放平,舌头几乎不碰上齿。接着又是俄语、又是法语。这个游戏叫人昏头昏脑、无法打住。最后它自动停下,我的眼泪流了下来。

    “真奇怪,你这是头一次感到离愁……莫非有预感……”

    “也许是……”

    “是的,她身上有点什么东西让你感到这次离别不同往常……”

    “当时她莫非想到……不,难以叫人相信,确实难以叫人相信……不会的,她不可能有意将我留给父亲。”

    “别想入非非了。那是在二月份,你知道这次离别比往常更长,因为这次要在父亲身边待两个月以上……一直到过完夏天。”

    我清楚地记得皑皑白雪中的一个小火车站,我们在一间窗子很大的候车室里坐着。铁路人员穿着另一种制服,我明白这是边境。

    接着便是柏林。一间相当暗的大房间,一面是两张床,床上铺着很大的红压脚被,另一面是安乐椅和圆桌……和我不认识的“叔叔”坐在桌旁……告诉我这是她在日瓦学时的老友,也是父亲的好友。现在由他照料我,带我去巴黎。他的面孔清秀而温和,脸发灰,脸上有许多小孔,和生过天花的人一样……鼻头很尖,仿佛给老鼠啃过……

    低声和他说话,而我,我在玩一个有趣的游戏,我穿着长长的睡衣,并着双脚从一张床跳到另一张床上。两床之间有相当一段距离,必须看准了,然后扑通一下跌在对面的床上,陷进庞大的压脚被中,打着滚,笑闹着……

    对我说:“别闹了,你妨碍我们……明天我们就分别,有什么好闹的呢。”我立刻安静下来,直直地躺在床上。我听见十分惊奇地说:“真的?她……”我听不见后面的话……

    等到只剩下和我两人时,我问她:“叔叔跟你说什么了,你那么惊奇?”“呵,记不得了。”“你记得的,告诉我吧。你说:她……她是谁?”犹豫一下,说:“她是薇拉,你父亲的妻子。”“她怎么了?”“没什么……”“不,你得告诉我,她怎么了?”仿佛在想什么有趣的事……“好吧,既然你一定要知道,他告诉我薇拉很蠢。”

    关于第二天的事,我只记得那深灰的月台和凄厉的鸣笛声。在一节车厢的窗口向外俯身,车缓缓离去,而我哭喊着在月台上跑,叔叔追着我,抓着我的手,把我领到大概是朝相反方向开动的火车上,这我已记不清了。我好像一路哭着,直到抵达巴黎的北方车站,车站上那发黄的、沉的、巨大的玻璃圆穹头一次显得森。

    我不记得有没有人来接我们,只记得父亲在马尔格兰街那一个仿佛没有全部住人的、暗的小套间里……我记得他的态度古怪,和往常不一样……有点冷淡、拘谨……还有那个年轻女人……“你认识薇拉吗?还记得吗?”我说记得,但我认不出来了……那个脸颊又红又圆的年轻女人,穿着男装多么苗条灵活,圆顶礼帽下露出一绺头发,她带我旋转,抬起我,和我一起跌倒,气喘吁吁,用手绢扇着风,开怀大笑……她可不像我面前的这位夫人,她的头发梳成卷,光滑而规矩地垂在头部两侧,没有一根散发;她的脸变长了,十分苍白,嘴唇薄而直,下齿向前,盖住了上齿,仿佛要扮出一个笑容,在她那十分明亮、晶莹透明的眼睛中,有点什么东西……加莎的眼睛更为明亮清澈,但没有这个东西……是的,这东西我从未在任何人身上见过……它仿佛是个令人不安的小火花……

    和彼得堡一样,我在这里住的是一个临街的房间。窗外再没有银的光,再没有远处那辽阔的、白皑皑的冰雪世界……有的只是夹在一排排小房子中间的肮脏的光线,那些房子沉沉的……

    “我看还不如说死气沉沉。”

    “是的,毫无生气。奇怪的是,当我住在弗拉特街时,却觉得那些房子生气勃勃,它们那暗黄的灰温柔地保护我,包着我,将我引向卢森堡公园的乐趣和安谧,那里的空气明亮而颤抖。

    “在这里,几条平行的小街通向蒙苏里公园。我觉得这名字难听。宽大的草坪被小圆拱围着,显得很惆怅,草坪摆在那里仿佛只是让你思念真正的草原,让你有时感到一种令人心碎的怀念……你也不会认为这样说过分吧。

    “我和薇拉去那里,我假装玩沙堆,滚铁环,或者在两边有拱圈的沙路上跑着,就连这里的木马也不吸引我。”

    晚上我躺在床上想,我一面哭一面从枕头下拿出她的照片,照片上她坐在柯利亚旁边。我亲吻她,对她说我不能忍受和她分离,叫她快快来接我……

    原先和我约定,如果我快活,我就给她写:“我在这里很快活”,在“很”字下面划一道。如果不快活,就只写:“我快活。”有一天我决定在信尾写上这句话……我没有勇气再等几个月,一直等到九月份她来接我,所以我写上:“我在这里快活。”

    不久,父亲叫我去。平时我很少见到他。清早七点钟他就走了,我还没醒。晚上他回家时总是十分疲倦,心事重重。饭桌上往往是一片寂静。薇拉很少说话,她用的词都很短,元音被辅音吃掉了,好像是为了节省地盘。就连我的名字,她念起来也几乎把a都取消了,于是成了一个古怪的发音,或者说一种奇怪的声音:恩特什……

    晚饭以后,我感到父亲希望我上床睡觉……而我也愿意回到房间里。

    “你在房间里不仅仅是哭泣吧。”

    “对,我还看看书,像往常一样……我还记得父亲给我的一本梅恩·雷德的书。他小时看的书……可我,我并不觉得有意思……也许我太小……八岁半……我从对草原的长篇描写中逃出来,奔向使我得到解脱的对话前的破折号。

    “在我给发出那封信以后的一天,吃过晚饭,父亲叫我留下,将我带到和饭厅只隔着一道玻璃门的书房里……对我说:‘你给母亲写信说你在这里不快活。’我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的?’‘我收到她的信。她责备我,说我没有好好照顾你,说你诉苦……’

    “这种背叛对我是当头一棒。这么说,在世上我再没有任何人可以诉苦了。根本不想来搭救我,她愿意我留在这里,只是稍稍快活一些。我再也不能对她讲心里话了。再也不能对任何人讲心里话了。我大概流露出一种深沉的、彻底的绝望,以至父亲突然改变了保留而冷漠的态度,一把将我抱住,抱得很紧,很紧……他掏出手绢,温柔地但笨拙地给我擦眼泪,仿佛有点颤抖,他眼中似乎也含着泪。他只是说:‘去睡吧,别伤心……’这是他常常对我用的短语……‘生活里没有什么值得你伤心……你将来会明白,在生活里,一切都会解决,只是迟早……’

    “从那一刻起,一根无形的纽带将我们两人连起来,直到永远。不论表面现象如何,这条纽带一直未被摧毁……我不知道父亲当时有什么感想,而我,当时还不到九岁,但那些在后来的岁月中逐渐显示出来的东西,我在那一刹那间模糊地感觉到了……我和父亲、母亲以及薇拉的关系,还有他们相互之间的关系,这一切只不过是埋下的种子所结的果罢了。”

    寄给我的信和明信片到底是给谁看的呢?她好像在给幼儿讲故事,她说她和柯利亚在那里度了一个月的假,那里的小姑都系着红丝带,穿着漂亮的木屐,那里的海水澄蓝澄蓝,海面上还有帆船,就像卢森堡公园水池里的帆船一样,不过那是真正的船,大船……

    她不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样子,甚至也忘记我以前是什么样子。

    有时,这些幼稚的叙述流露出欢乐和满足。

    我不愿意再收到任何信,我想永远割断这些联系,然而,信尾的那些温柔抚的话每回都挽留我,包围我……我心软了,我没有勇气将写着这些话的信纸撕掉,我虔诚地将它放进木盒里。

    我尽量少提……只要提起她,爸爸心中就会升起某种我不愿意看见的东西,并且流露出来……不是通过语言,而是通过紧皱的眉头、向前伸出的抿紧的嘴唇、眯成一条窄缝的眼皮……

    “这是怨恨,不满……直说了吧,是轻蔑。”

    “我可不这样称呼它。我不给它取任何名字,我只是隐隐感到它在他身上,隐藏着,抑制着……我决不愿意它活动起来,决不愿意它露头……

    “万不得已的时候,父亲用母亲居住的地方来代替她的名字:‘你给彼得堡写信了吗?’‘你这儿有一封彼得堡的来信。’他从前说‘你母亲’,而现在,不知为什么,他再也不这样说了。”

    有一天,我感到父亲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在那里滞留徘徊,不肯离去,于是我像那样扬起一道眉,睁大眼睛盯着前面的远方。我的眼睛像的眼睛一样充满了惊奇、慌乱、坦率、天真……

    父亲一直瞧着我向他摊开的、一动不动的表情……

    然而这不是我,而是他,是他的目光赋予我这种表情,是他在维持这种表情……

    “他的目光所看到的,大概是你母亲的那种冷漠严厉的神气吧,这是她在他面前最常有的神气,也是他最熟悉的神气。”

    “要是我早知道,我也会摆出这种神气,而且更加严厉……出于对抗心理……好像人们在类似情况下所做的那样……”

    “是的,也许也是出于绝望吧……”

    “不过,父亲在我脸上寻找的并不是这种神气,这不是他所寻找的,而后来发生的事证明我的感觉正确。他朝着那位朋友,就是把我从柏林带来的、他们同的朋友……当时只有我们三个人……他终于将眼光从我脸上挪开,朝那位朋友说:‘真奇怪,娜塔莎有时多像她母亲……’在这句话里有点什么东西,它十分脆弱,我不敢察看,唯恐使它消失……有点什么东西滑过去,轻轻擦着我,抚我,消失了。”

    “这不是你的家”……很难相信这是薇拉说的话,但这毕竟是有一天她说出来的。我问她我们是不是就回家,她回答说:“这不是你的家。”

    “真像是刁恶的后对可怜的灰姑说的话。所以你才犹豫……”

    “我确实担心,我怕会不自觉地使薇拉和我成为神话里的人物……”

    “说到薇拉,她有时给人的感觉是脱离现实,想入非非……”

    “这一次我们可别脱离现实,因此我们可以这样来解释她的话:她认为既然母亲说好了要来接我,我不久就会离开这个家,所以我最好不要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免得再一次伤心……”

    “就算是这样吧……还有,她也许开始害怕你待在这里不走……对这个年轻妇女来说,你是一副重担……完全在意料之外……在这以前她根本没想到要一直挑这副重担……所以,你说要回这个家时,她情不自禁地冲动起来,她要将你从这个家里拉开,不让你以它为家……呵不,不是……‘这不是你的家’。”

    “要弄清她为什么这样说,至少得重新听听她当时的语气……体会这句话如何像急流冲击我……然而这一切都消失了。也许是这句话的威力将一切都压倒了……即便在当时,这句话的本身和它四周都一目了然,没有什么需要发现、需要审查的东西……它落在我身上时,毫不含糊、清清楚楚、赤的。

    “它沉甸甸地压着我,自此以后,‘家’这个字就再也无权在我身上形成……我生活在那里的期间,就再也不说‘家’,虽然除了那个家以外,我不可能有任何别的家。”

    到了,她来了,打算和我一起度过八月份……她在等我,我这就去看她……有那么久没有见到她,那时我才八岁……

    “准确地说是八岁半,那是在一九○九年二月。”

    “我在七月十八日已经满了十一岁……我离开马尔格兰街的家时,俨然是个大人了,我独自到遥远的地方去,没有任何支持,和我一起生活的人们不能随我去……即使能去,他们也不愿意,这事与他们不相干,只与我一人有关……而我不太清楚我去找什么,它那么模糊而遥远,几乎是陌生的……然而同时我又知道我将找到的是世上最亲近的人,是我的母亲。一个人只有一个母亲,谁不母亲胜过任何人呢,我要去见的是母亲……”

    “我出门以前,他们给我解释了一番……”

    “现在想起来,你真像个被人从空中抛下的伞兵,他们最后一次跟你说:‘你记清楚了,不会弄错吧?你知道怎么走吧?’你说:‘是的,我知道……’门在你身后关上了。”

    “我小心翼翼地按照指示去做……向左转走上阿莱齐亚街,一直走到蒙鲁日广场,然后再向左,走上奥尔良大街,到了奥尔良门再向左转,在同一侧的人行道上,走过两三座房子,就看见一个小旅馆……就是它,我看见了,‘理想旅社’。

    “我走进玻璃门,门厅右手的柜台后面坐着一位胖女人,我说:‘我要见鲍列兹基太太……’这个名字听起来多么古怪,我仿佛是平生第一次听见它……”

    “可以前在弗拉特街,这个名字也是这样念的,法国念法……”

    “那是老早的事了,从六岁到十一岁,这中间多么漫长……我说的‘鲍列兹基太太’,我说的每一个字,现在都显得那么虚幻,那么古怪……这和胖女人的回答截然不同,她说的完全是正常而平庸的话,而她的声调又是漠然和漫不经心:‘鲍列兹基太太在家’,并且告诉我她的房间号码……

    “我敲门,听见一声‘进来!’突然之间,这声音我太熟悉了:它低沉……稍稍沙哑……还有俄文中的舌尖颤音r以及某种俄语的音调。”

    要是在街上相遇,我是认不出她来的……她稍稍发胖,但主要是发型的变化,两个光滑的深发卷垂在头部两侧,使她那张独特的面孔显得平庸而严肃……我用嘴唇碰碰她的皮肤……我没见过这样的皮肤,它比世界上最光滑最柔软的东西还胜一筹,它发出微微的芳香……我想伸手她的头发,但我不敢,怕弄坏了她的发型……她那双漂亮的金褐眼睛不太规则,一道眉高,一道眉低,她瞧着我,仿佛有点失望,我不是“大美人”……以前人们常常这样说,她也这样说,但现在再没人这样说了……她不满意地摇摇头……“你脸不好,多么苍白……都怪这个不人道的学制……上课一直上到七月底……尽往孩子们的脑瓜里灌,培养成小老头……”我记得不重视学校的功课……甚至有点瞧不起……

    “她常常说她曾经是个坏学生,总胡思乱想……她似乎引以为荣……她讲自己是怎样被中学开除的……因为她收藏传单……不是由于革命信念,而是因为一位女同学求她帮忙,而她没有意识到危险……她大概认为自己可以干些更有意义的事……被开除以后,她自己看书,才学到些东西……”

    “她瞧着我,说这里的学制不合理。当时,即使我没有回想起前面这些细节,我也不会和她谈我的学校,谈我如何用功,功课如何好……”

    她半躺在床上,我坐在她面前一张椅子上;天气很热,她把睡袍往下拉拉,露出了双肩,睡袍拉得太低,袒露的部分太多,我感到很别扭,后来想起来,这种事在俄国以为常,不像在这里大惊小怪。以前我们两人在彼得堡上澡堂时,也都光着身子,和其他赤身露体的妇女儿童一起泡在浓浓的热蒸气里。

    我们面对面地待在那里,相对无言,我不知说什么好,显然也不知说什么好……

    (桂裕芳译)

    【赏析】

    也许因为早年遭遇坎坷,萨罗特对谈论自身的经历一直非常谨慎,甚至持拒斥的态度。直到20世纪80年代,新小说派作家包括旗手罗伯-格里耶纷纷开始写作自传,萨罗特才终于愿意谈谈她自己,于是我们拥有了这部自传《童年》(1983)。

    作家的童年是不幸的,2岁时父母离异,后各自再婚。娜塔莉分别跟随母亲和父亲在日瓦、巴黎、圣彼得堡等地漂泊,直到母亲把她送到巴黎父亲处,不再领回她,以后她便一直生活在巴黎。辛酸坎坷的童年经历造就了娜塔莉孤僻敏感的格,同时培养了她强烈的自尊心和独立,使她成为一个与众不同、有着异样气质的儿童。

    小娜塔莉追问父亲她这一幕,很明显地体现了她的异样格。受到宠的孩子是不会问父母这样的问题的,因为他们享有父母的是当然的事实。娜塔莉从来没有从家庭中感受到确实的,她想从父亲口中得到的确证。在苦苦追问之后,她还不满意父亲的敷衍之辞,要求爸爸给她买一个气球作为证明。抓住气球这个的信物,她感到胜利般的满足。可是从她的满足中,我们读到的却是敏感脆弱的心灵和异样的辛酸。

    在圣彼得堡过了两年多后,母亲把小娜塔莉送到在巴黎的父亲。但父亲和继母并不热心接受娜塔莉,她每晚都在想念母亲,于是写信向她诉说不快和思念之情,可母亲写信把情况都透露给父亲并责备他,背叛了小娜塔莉对母亲的信任,并且根本没有接回她的意思。而继母薇拉公然对娜塔莉说“这不是你的家”。小小的孩子在哪里都找不到她的家,在哪里都不受欢迎,像一件物品一样被推来推去。她生活的地方不是她的家,而除了那个家以外,她不再有任何别的家。对一个孩子来说,连家都没有,还能有什么童年的幸福和快乐呢?

    几年后,母亲来巴黎看望娜塔莉。但母女重逢没有丝毫感人之处。虽然母亲应该是她世上最亲近的人,而她们却已是那样陌生,甚至没有多少话可说。她感到母亲的冷漠无情,更愿意回到薇拉身边。虽然薇拉也没有给她多少母,但她们已经同生活在一起。在这本自传的结尾,正是薇拉送娜塔莉到火车站并把她拜托给了售票员,从此她开始了中学生活。

    《童年》记叙的事件极为细琐,开篇只是絮絮叨叨地讲一些诸如用剪刀扎椅套、咀嚼食物、触碰电线杆等鸡蒜皮的小事,而对父母离异又各自再婚等对作者幼小心灵产生重大心理影响的大事却不作明确交代。读完《童年》,我们对作者的童年仍然没有形成清晰的了解,主人公娜塔莉也始终是一个飘忽不定的影子。

    《童年》原书除了书名没有提供任何相关信息,没有副标题,没有献词,没有前言后记,也没有目录。全书由70个长短不一的片断组成。这些片断除了按叙述的时间顺序排列而外,在情节上几乎没有逻辑联系,更不足以构成主人公的自我成长历史,因而全书很难被看作是一个有确定主题的连贯整体。现代自传作家认为,真实的生活是纷繁杂乱的,没有连续,没有因果关系,只是一系列相互矛盾的碎片的瞬间。这与萨罗特倡导的新小说理念是一致的,新小说正是着力于淡化情节,模糊人物形象,突出心理意识深层的研究和辟分析。与写小说一样,萨罗特以其对童年往事的杂乱、不成系统的叙述表现了她对自传指涉现实人生、承载意义的怀疑,她既不想通过自传表达对人生和现实的理解,也不想在自传中留下一个真实客观的自我画像。读完整部自传,我们对作者童年的思想和行为仍然说不出所以然,给我们留下印象的是小娜塔莉一大堆稀奇古怪而又细腻入微的感觉。这甚至不是形而上意义的感情或感受,而只是在外界刺激下的生理学和心理学意义上的,专注于形而下的感觉。

    《童年》在形式上另一个鲜明的特点是,作者童年的经历不是以传统线的叙事形式讲述的,而是大多采用对话形式,或者说寓叙事于对话,因此叙述层次上出现了两种叙述声音,构成一种复调式。作者采用儿童的口气和老人的口气,一个主要承担回忆和叙述功能,另一个不断对叙述者的话语提出异议、修正或附和,彼此相互提醒、相互补充、相互纠正,使童年往事的回忆更加清晰,容和格特征也更突出。例如文中讲到继母薇拉对小娜塔莉说“这不是你的家”,对这句话的感受和反应是通过对话交代的,作者先以老人的口吻谴责后的凶恶,孩子却尽量为这句话作解释,老人再深入揭示话语的真相,孩子终于被老年的经验说服。这种逐层深入讨论的形式显然比作者直接发表感想更具有表现力。

    在语言上,作者大量运用短句、断句及省略号,以此赋予人们一双孩童的眼睛,让他们用这双眼睛和她一起来观看新鲜有趣的世界,而不是被动地去听她讲述,这样她就把传统叙事和新小说心理描写及自己的语言特点巧妙地结合了起来。

    萨罗特是文学传统和成规的大胆反叛者,即使在写作自传时,她也避免使用传统的叙事模式。尽管由于自传体裁的限制,《童年》是她所有作品中最接近传统的一部,萨罗特还是对自传的理念和形式作了大胆的解构和创新。对重大事件的舍弃,对琐碎小事的专注和对转瞬即逝的心理感觉的探幽入微,使这部自传与传统自传形成很大的区别。正如萨罗特创作的小说是对传统小说的背离和反叛,因而被称为“新小说”或“反小说”一样,她的《童年》具有与传统自传判然有别的全新面貌,也许可以被称为“新自传”或“反自传”。

    (周凌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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